《外物》二
儒以诗礼罚,大儒胪传曰:“东方作矣,事之何若?”小儒曰:“未解裙襦,口中有珠。诗固有之曰:‘青青之麦,生于陵陂。生不布施,死何含珠为!’”“接其鬓,压其,儒以金椎控其颐,徐别其颊,无伤口中珠!”
老莱子之弟子出薪,遇仲尼,反以告,曰:“有人于彼,修上而趋下,末偻而后耳,视若营四海,不知其谁氏之子。”老莱子曰:“是丘也。召而来。”仲尼至。曰:“丘!去汝躬矜与汝容知,斯为君子矣。”仲尼揖而退,蹙然改容而问曰:“业可得进乎?”老莱子曰:“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,抑固窭邪,亡其略弗及邪?惠以欢为骜,终身之丑,中民之行进焉耳,相引以名,相结以隐。与其誉尧而非桀,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。反无非伤也,动无非邪也。圣人踌躇以兴事,以每成功,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!”
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,曰:“予自宰路之渊,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,渔者余且得予。”元君觉,使人占之,曰:“此神龟也。”君曰:“渔者有余且乎?”左右曰:“有。”君曰:“令余且会朝。”明口,余且朝。君曰:“渔何得?”对曰:“且之网得白龟焉,其圆五尺,”君曰:“献若之龟。”龟至,君再欲杀之,再欲活之,心疑,卜之,曰:“杀龟以卜吉。”乃刳龟,七十二钻而无遗。仲尼曰:“神龟能见梦于元君,而不能避余且之网;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,不能避刳肠之患。如是,则知有所困,神有所不及也。虽有至知,万人谋之。鱼不畏网而畏鹈鹕。去小知而大知明,去善而自善矣。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,与能言者处也。”
译文
儒生表面运用诗、书而暗地里却在盗墓。大儒在上面向下传话:“太阳快升起来了,事情进行得怎么样?”小儒说:“下裙和内衣还未解开,口中还含着珠子。古诗上就有这样的诗句:‘青青的麦苗,长在山坡上。生前不愿周济别人,死了怎么还含着珠子!’”大儒说:“挤压他的两鬓,按着他的胡须,你再用锤子敲打他的下巴,慢慢地分开他的两颊,不要损坏了口中的珠子!”
老莱子的弟子出外打柴,遇上了孔丘,打柴归来告诉给老莱子,说:“有个人在那里,上身长下身短,伸颈曲背而且两耳后贴,眼光敏锐周遍四方,不知道他是姓什么的人。”老莱子说:“这个人一定是孔丘。快去叫他来见我。”孔丘来了,老莱子说:“孔丘,去掉你仪态上的矜持和容颜上的睿智之态,那就可以成为君子了。”孔丘听了后谦恭地作揖而退,面容顿改心悸不安地问道:“我所追求的仁义之学可以修进并为世人所用吗?”老莱子说:“不忍心一世的损伤却会留下使后世奔波不息的祸患,你是本来就孤陋蔽塞,还是才智赶不上呢?布施恩惠以博取欢心并因此自命不凡,这是终身的丑恶,是庸人的行为罢了,这样的人总是用名声来相互招引,用私利来相互勾结。与其称赞唐尧非议夏桀,不如两种情况都能遗忘而且堵住一切称誉。背逆事理与物性定会受到损伤,心性被搅乱就会邪念顿起。圣哲的人顺应事理稳妥行事,因而总是事成功就。你执意推行仁义而且以此自矜又将会怎么样呢?”
宋元君半夜里梦见有人披散着头发在侧门旁窥视,说:“我来自名叫宰路的深渊,我作为清江的使者出使河伯的居所,渔夫余且捕捉了我。”宋元君醒来,派人占卜,说:“这是一只神龟。”宋元君问:“渔夫有名叫余且的吗?”左右侍臣回答:“有。”宋元君说:“叫余且来朝见我。”第二天,余且来朝。宋元君问:“你捕捞到了什么?”余且回答:“我的网捕捉到一只白龟,周长五尺。”宋元君说:“献出你捕获的白龟”。白龟送到,宋元君一会儿想杀到,一会儿又想养起来,心理正犯疑惑,卜问吉凶,说:“杀掉白龟用来占卜,一定大吉。”于是把白龟剖开挖空,用龟板占卜数十次推断起来也没有一点失误。孔子知道后说:“神龟能显梦给宋元君,却不能避开余且的鱼网;才智能占卜数十次也没有一点失误,却不能逃脱剖腹挖肠祸患。如此说来,才智也有困窘的时候,神灵也有考虑不到的地方。即使存在最高超的智慧,也匹敌不了万人的谋算。鱼儿即使不畏惧鱼网却也会害怕鹈鹕。摒弃小聪明方才显示大智慧,除去矫饰的善行方才能使自己真正回到自然的善性。婴儿生下地来没有高明的老师指教也能学会说话,只因为跟会说话的人自然相处。”